外公去世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那晚我在房间里的煤油灯下做作业，只听到我妈一声长长嚎哭，吓得我几步扑到厨房火炉边，看到她满脸泪水，整个人从板凳上滑到了地下。

报信表哥想抱她起来，但她软绵绵的完全站不起来了。姐姐也在奋力拉她，但拿她没办法，只好都蹲在地上扶着她，一边任她哭诉一边劝。

我好不容易从她的哭诉里听明白原委，是两天前的夜晚，外公在家喝了三碗药酒。舅舅舅妈在外地打工，外婆在另一个房里。第二天外婆做完早饭叫他吃时，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不醒很久了。

大姨就嫁在他们本村里，已经通知到回了家。但我妈嫁的有些远，隔了几个小镇。那时似乎对坐车的概模糊，而且就算坐车，两头也得分别走十几公里山路。来我家报信的表哥走了一整天山路，夜里九点左右才到。

我爸那时也在外地打工，我妈哭完又勉强支撑着连夜收拾东西，等天亮就带我跟姐一起回娘家去。天刚亮时，我妈打开门，却看不到鸡笼里的公鸡。然后，她在院子外的坡地里捡回已经被什么咬死的公鸡尸体。

我妈就又开始哭，她说昨晚她听到公鸡叫了，看来外公是等不住他了，魂魄已经先来这里告诉她了。我们觉得奇怪，但也解释不了公鸡怎么就莫名其妙死在外面地里了。

顾不上想这些，我们四个人就开始赶路。走了一整天，先从我家山顶下到山脚，再沿着河边的小路一直走，走到外公家的小镇上，再走进村里的小路，顺沟里小溪直上。到时，天擦黑了。

看着外公家院子里有许多人影走动，喊叫，我妈就又脚步踉跄了。表哥几乎是拖着她进了房间，看那样子，我妈说的是对的，外公是已经去了，没撑到等她回来。

我姐帮着表哥扶我妈，我小心地跟在她后面。有人领路到另一间小屋里，屋子中间的木板床上，外公已经穿着黑色长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我妈几乎是爬着过去的，几个人扶着她。她像一滩泥一样，扑到外公身上，又滑到地上，挣扎着再爬起来摇晃他。人们站在她身边劝着，扶着。我吓的楞在一边，站在门槛边远远看着哭。那是我第一次面对失去亲人的情形，不太清楚失去外公意味着什么，只是见我妈那么悲痛，就本能的跟着哭。

我妈一会晕过去一次，众人七脚八手掐她人中，她醒来再接着哭诉。诉的内容都是外公如何最疼三个儿女中的她，如何走一天的路给她背米去我家。

我家每年粮食不够吃，大米更别想了。家在高山上，没水种稻田，吃的都是粗粮。外公家有水田，家境也好很多，心疼我妈嫁的苦，经常背着大米和腊肉来我家。

他走到天黑，远远在我家山下就开始一路叫我妈和我爸的名字。然后我妈就像小女孩一样开心地跑出去接住他。所以记忆里，外公来，我们就会吃上无比香软的大米饭。

大概那时还不经事的我，看着不会再醒来的外公，最直接的悲伤是他再也不会背大米来我家了。对外公的记忆，也就定格在陪母亲于他的灵柩前哭到他被藏进一堆小小黄土里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