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捏着一张小手绢，双眼通红，脸颊湿润，鹅黄色的对襟袄子上残留着几点深深浅浅的泪渍。以为玥珍被谁欺负了，他一秒都等不及，飞一般地跑过去拽住她就要问个究竟。六叔十万火急的样子逗得玥珍破涕为笑。彻底弄明白缘由后，六叔自己也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在六叔的鼓励下，玥珍完完整整地唱了一遍《小白菜》，声音空灵，如泣如诉，唱调悲怆让人听了如鲠在喉。六叔夸赞她咬字清晰，发音精准，连唱带表演很有天赋。索性捡来一根枯树枝，就地写下《小白菜》的简谱和歌词，一边写一边教她读。

当峭厉的西风把蔚蓝天空刷得愈加高远，越冬候鸟停在清澈的嘉陵江边时，玥珍足不出户就已经粗略地掌握了认字识谱。过后，她时常感慨，之所以对《小白菜》的印象挥之不去，听上一遍就基本学会，然后能跟着哼唱，除了曲调朗朗上口，还因歌词里描述的故事令她心酸，仿佛苦难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唱投入就忍不住掉泪，不能自已。

以后每个周末的晚饭后，六叔在东院书房听玥珍背书，朗读，指导她练字，抑或是将他所学的乐理知识毫不保留地灌输给她。两人灯下夜读的身影，佣人们看在眼里，窃窃私语，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王家六爷教得好，珍儿小姐悟性高。六叔向学堂借来的音乐课本，玥珍捧在手心如获至宝，白天在院坝地里编曲子成了一天之中最大的乐事。

晚秋的风里多了一丝侵骨的寒意，琥珀色的桂花纷纷从枝头滑落，黄灿灿的银杏叶铺了一地。院坝西角上，玥珍专注地半蹲在地上写音符，独自徜徉在音乐的小小世界里。一粒石子，一块碎瓦片，一根树枝，信手拈来就能当笔。到了隆冬时节，屋里炭炉烧得火红，她的手指在因起雾而白蒙蒙的窗玻璃上滑动，也能蹦出一段灵妙的小曲。

玥珍节选了《小白兔白又白》和《一朵石榴花》的段落试唱给六叔听时，人生中头一回见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一双细长的眼睛居然可以睁到鹌鹑蛋那么大。

六叔哑了似的盯住玥珍看了十几秒，就像从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回过神来才“呵呵呵”笑出声，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他可能连做梦都未曾想过，不久后的某一天，玥珍会把他国文课本上的小儿歌谱成曲子，唱给他听。

1945年春节，老爷王恩祥在自家前后院摆了八桌席。按照王家祖上传下的规矩，要留上门拜年的佃农们一起吃顿年夜饭。佃农们酒足饭饱离开时，背篼似乎比来时更沉了，里面装上了白糖、白布、烟草之类的“贵重”物品。

玥珍就亲眼看见阿爹往佃农篓筐里塞东西。与以往稍显不同的是，那天的宴席上，阿爹要她给大家演唱自创的歌曲。一首《小燕子归来时》即兴演唱完毕，在场的人无不沉醉在孩童天籁般的歌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