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的几间破屋前坐着个男人，正远远地对着屏幕的另一面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是王小美的爹，是这一片山的护林人。突然，夹在男人手心的烟蒂抖了抖，一股冰凉浸透了他脚下的拖鞋，让这个四十来岁满脸胡楂的男人猛地打了个寒战。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坐落在山腰上的这间小屋，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道裂缝，仿佛新的泉眼，“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水。

恍然间，王小美的爹感觉自己不是住在大山上，而是住在大江中那个小岛黑沙洲上。

每年汛期，长江就像个疯癫的女人变幻莫测，江心那个小岛就是这个疯女人的私生子。

汛期中，黑沙洲一脚一个新泉眼，四处塌方，四分五裂，可是每年秋天又聚沙成洲，一年演绎一次，村里老人们说，那就是她的命。

“张公山出汗了！到处是泉眼！山体要滑坡了！电影别放了，大家赶紧往村尾江边跑啊！”小美爹一路叫喊着跑回了村里。

寂静的山村如一块结实的厚布，这个中年男人飞一般地从变换着镜头的银幕前跑过，沙哑的声音如剪刀，瞬间就将这寂静剪得七零八落。投影机的白炽光柱将这个男人的轮廓打在银幕上，皮影一般，放大后更显得棱角分明。坐在最前排的王小美抬头看了眼她爹，邋遢的胡须、蓬乱的头发、魁梧的身材、黝黑的脸庞，没想到这组镜头成了她对她爹最后的记忆。

刚刚还坐得整整齐齐的打谷场沸腾了，平静瞬间被打破，如马蜂窝失去蜂王进入混乱状态，人群纷纷向四周逃散。

“轰隆隆！”孩子王张小虎抬头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天空有几颗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和他对视，显得无辜又茫然。没有打雷，可的确有雷声夹着战马的咆哮声，从头顶的山谷里一路咆哮而来，夹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山洪这个山林和大山生出来的野种，就这么一路哇哇叫着窜了出来，扑倒一切。慌乱中，张小虎伸手去抓身边的丁雨红，小丫头脸上的彩虹早已散尽，变成了白色，纤细的手指很是冰凉。就在他和雨红刚刚十指相扣，转身准备跑的时候，一股急流嫉妒似的翻滚着身子扑来，瞬间张小虎就像坐上了过山车，被浑浊的夹杂着石块和树根的山洪挟持着，直接从丁家墩的头顶越过，路过村里的丁家祠堂没有驻足，路过村里的小学没有停留，路过村中央的大塘没有歇息，路过大塘口那棵高耸的柳花树再次爬升，直接落入村尾的大江。

飞翔中，张小虎紧紧地抓着雨红的手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抬起手却看到满手臂的鲜血，四处去寻找雨红时，已在离村一里多路的大江里。四周人头攒动，一个个小伙伴探出头来，惊恐地哭喊着爹妈，奋力往岸上游。一个个长辈急切地唤着娃儿的乳名，场面像是过年时村集体在干涸的大塘里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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