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栖梧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嫂子在张罗着布菜，年幼的侄子正坐在门前台阶上背书，看见宋栖梧回来，立刻就奔了过来。

“姑姑，今天夫子教了王勃的《滕王阁序》，我已经会背了大半，妈说你最喜欢这个，等你回来了，让我背给你听。”

宋子谦不过才八岁的年纪，记忆力却好的出奇，这一点，同宋栖梧的大哥一模一样。

宋栖梧朝着屋内忙着布菜的大嫂看过去，见她没注意，抱着宋子谦就去了他的书房，那里以前——也是他大哥曾日夜苦读的地方。

“姑姑，现在可以背了吗？妈说今天你不点头，我不可以吃饭的。”

孩童稚嫩的声音，宛如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在了宋栖梧的心口。

长兄去世多年，膝下只有一子，长嫂对其寄予厚望，生恐教导不严，日后无颜再见大哥。

所以日日总逼着孩子苦读诗书，父亲也说过几次，可大嫂总拿大哥和自己作比较，说宋家的孩子没有不如人的，父亲也就随她去了。

宋栖梧摸了摸侄子的脸，这双眼睛真的是像极了大哥，忍着心痛，笑道:“子谦，今日咱们先不背，你先告诉姑姑，《滕王阁序》里面，你最喜欢哪一句话？”

宋子谦想了想今天夫子说过的话，答。

“夫子说，通篇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最佳。”

宋栖梧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由叹然。

家中虽然开明，可幼童启蒙，必用老式学堂的夫子，一个个机器似的学书，连喜欢的诗句，都是千篇一律的。

“子谦，这句诗是很美，可我却并不喜欢。”

宋子谦歪着头，一脸纯真的看着宋栖梧，宋栖梧将他抱在腿上，用老式毛笔写了两行字。

“我在国外的时候，身边没有几个中国人，每逢年节，我的感受就是这两句话。

子谦，读书是要思考的，不是死读书，你连长江边都尚未踏足，又怎能理解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绝景？这样背出来的文章，是枯燥无味的，你也不会真正的爱上这篇文章。” 宋栖梧放下他，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

“我少时读书，你父亲也是这么教导我的，子谦，你要定下心来去学知识，才能对文章有所感知。等下记得去吃饭。”

宋栖梧关门而去，屋内灯光明亮，小小的孩童面前的纸上，写着笔走龙蛇的一首诗。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他乡之客，好一个他乡之客，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殊途，又岂能同归！

一片大雾中，宋栖梧又梦到了那个身影，以及那双无奈又惊惧的眼睛。

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在冷汗中惊醒，窗外已是天明，熟悉的轮船汽笛声提醒了她，这里是武汉，不再是那个满是外国人的异乡。

看来安眠药的效果还不错，至少是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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