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我再醒来时,妻子就已经站在了飘窗外面。
我旁边的被窝是冷的,她一宿没睡,现在就趴在窗外前平静和我说:“你真可怜。”
然后,她张开双手,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往下一跳跃,摇摇晃晃,结束了她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我伸手要拉她,腿下却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脑袋割锯着痛,眼前就黑了。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
母亲坐在床边哭,我一头挣扎起来,冲她笑,说;“妈,我刚刚做了好长一个噩梦。”
“梦见阿花她跳楼了......我在边上,要伸手拉她,她却变成一个小点,坠落在水泥地上。”
我一直说,手一直抖,连话也开始抖。
四周都是惨白的墙,我一转头看见母亲汹涌的泪,我问她;“阿花......她......”
门外,妻子的母亲冲了进来。
她扑上来就抓我的领子,哭喊着要我赔她的女儿。
转头,她又去扭打撕扯我的母亲,她问我母亲;“现在你满意了!我女儿她就那样被你折磨死了,躺在太平间里,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母亲拼命摇头,却瘫倒在地上,掩面痛哭。
有护士不明情况进来,怒喊;“癌症病房,这样吵闹,你们还有没有公德心!”
妻子的母亲站在门口,忽然又发了疯的笑,指着我的鼻子说;“报应,报应啊!”
我才知道,我活不久了。
在这人世,活不久了。
母亲哭得越发痛苦,撕心裂肺,我却恍恍惚惚,以为是梦里。
以为还没醒。
可现实就是事实。
我的母亲,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如当年我父亲走的时候一样,巨大的打击让她更加老迈,腰杆弓埋,为我痛哭。
可这改变不了什么。
如妻子走了,如我恶病缠身。
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妻子常来梦里看我。
她常和我说话,有时却也一言不发。她就坐在我的床边,长声短声的叹:“你真可怜。”
一遍又一遍。
似在对我说,又像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彼时,我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了。眼窝深陷,
我迷迷糊糊去拉她的手,我说我想跟她走了。
她却甩开我的手,摇摇头,起身消失在一片白烟之中。
我挣扎而醒,摇头边看见窗外漆黑的天。
一颗星也没有,一丝光也没有。
只有我年迈的母亲,守寡拉扯我长大,又一生为我枷锁的母亲,在压抑低沉的抽泣。
隔着一道布帘,隔着朦胧的黑暗,我清晰的看见,她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浸满泪水。
母亲见我醒了,过来喊我,柔声细语问;“儿啊,妈在。”
我想起刚才的梦,妻子的话,偏了头不去看母亲,也不说一句话。
从妻子死后,我经常以这样沉默的方式对抗母亲。
仿佛这事是我为妻子,唯一做过且能做的事。
母亲会当着我的面哭,含含糊糊喊儿啊......是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