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回忆起初见燕晢的情景，并不是宁天殿听夜雨凄冷的垂死伤者，而是宗庙前那个由众人簇拥神情木然的孩子。

我记得的是一个碧空万里的晴日，皇帝方下葬，皇嗣需于宗庙前祭祀告祖立其父之碑。我看见的皇子燕晢是个精致的人偶，他没有笑亦没有悲伤，一身素白，由礼官牵引着跪拜行礼，俯身，跪拜，稽首，三叩，一举一止，像极了瓦肆中的傀儡，全然无自己的意志。

女子不可入宗庙。他的母后在外侯他。那是个美艳的妇人，素衣素服在身，反添楚楚风流。

燕晢出来时，她微笑迎上，而惊变起于一瞬。

刺客不知隐匿于何处，此时乍然来袭。不过十来个，却让在场人慌了手脚。

我终于在那个孩子静无波澜的眼底看到了惊恐。而后，长剑刺穿了孩子小小的躯体。

宫娥宦官的尖叫聒噪刺耳，美艳妇人搂着自己的儿子，泪如泉涌。

可我分明看到，方才，是她将他的儿子推向了刺客的利刃。

燕氏皇族的血液涓涓如溪流，染透素裳后一路蜿蜒，汇于我所在的九龙玉池。我是一抹魂，我的身躯被埋入地底一个甲子，我被困在燕氏皇族的宗庙里六十年不得脱身。

鲜血的味道，我六十年来都未尝到。

我知道有什么即将变化，我听见黄金锁链咔嚓断开的声音。就在那天夜里，我被幽囚六十年的魂魄得到了自由。

滴水恩当涌泉报，于是我救了那孩子。

说来好笑，他个活人，还需我来救。

待他神智清明后他问我为什么。

我笑着反问：“你知道是谁要杀你么？”

“朝中盼着我死的人很多。有胆子杀我的人也不少，比如说大司空、比如说太师、比如说骠骑将军……”孩子的眼睛干净透亮，有浓浓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悲哀在眸中翻涌，“但我知道，想杀我的是我的母后。”声音像是梦呓，怕是自己都在逃避这个事实。

“你知道了？”

“她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并非懵然无知。”孩子将头枕在白玉枕上，面无血色似白玉，“你到底是什么，为何救我。你知不知道，我快死了。”

我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孩子。

我的灵力不足以让伤口完全愈合，七岁大的孩子痛起来还是会忍不住抽气。他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对我说：“你救了我也没用，我很快会死……我的母后，想让皇叔来做皇帝……皇叔不会放过我。”

“你个小孩想这么多做什么。”我揉揉他的额发——尽管手在碰到他时便穿了过去。

这个叫燕晢的孩子安静的看着我，安静的沉沉睡下。

我不知道他是否惧怕死亡，是否在意他的母后，是否有过野心，是否有过不甘，是否真的明白失去帝座的后果，我看着他的睡颜，我只知道我不会让他轻易死去。他是救我出宗庙地底的人，是这世上唯一能看见我的人，是我复仇最后的希望。